面对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吴光辉散文集《七十七盏河灯》,便是面对一颗神秘深邃的心灵。
激情磅礴,理性澄明。作品精气神浑然天成,声光色交相辉映。我们从中感受到炽热如焰的情感奔涌,气贯长虹的思想激荡,体悟到那千年绝唱般的深沉思绪,以及包容天地、吞吐四海的博大胸襟。
他的文字,不是轻飘的风花雪月,而是扎根于土地、回响着民族心跳的沉重叙事。他的作品与局促、生涩无关,与小家子气无关。我们读的是文笔,读的是意蕴,读的是一整个时代与一群人的命运。
吴光辉的散文始终以一种深沉的悲悯为底色,将个体的命运放置在宏大的历史语境中考量。不论是“大江东去,铁板铜琶”式的豪迈放歌,还是“小桥流水,柳笛芦笙”般的婉转低语,都承载着特定地域文化中独有的思想价值与情感重量。
正如评论家杨献平论及《大雪是喊魂的季节》时所指出的:“文中不断为在战争中牺牲的表爷招魂的情景,其实延续的不仅是一方风俗,更揭示了人顽强的寻根意识。”
吴光辉擅长从细微的日常片段中提炼出普遍性的哲思,将个人经历、生命体验与心灵感悟,融汇为具有民族风格与地域特色的文学表达。他的文字中常有“孤雁哀鸣”,也时有“凄怆人生”,不刻意煽情,却自然而然牵引出读者心中淡淡的哀愁与沉沉的思考。那种隐于字里行间的思想力量,犹如古城墙秦砖汉瓦缝隙中蕴藏的千年光阴,即便在多年之后回望,依旧熠熠生辉。
吴光辉的散文始终紧扣民族命运与大众生存这一核心命题。他以开阔的胸怀、高远的视角,构建出苍茫而悲怆的艺术意境,同时又不断回归作家自身对民族与大众命运的独特洞察。他将个人感悟与民族情感有机融合,从而形成了其散文最动人的艺术特质,就是深切的共鸣性。
《七表妹》即是一个典例。该篇以白描的笔法、真诚的情感,讲述了“七表妹”的命运沉浮。她的故事被放置于时代的大背景下,看似是个体的怀旧与伤感,实则映射出一代人的共同经历。
作家并未滥用抒情,而是以冷静的笔调,节制地书写苦难,反而使悲剧意识愈显深刻,最终凝聚为一个沉重且无法回避的生命主题。《向生命借贷》《七十七盏河灯》等篇目,则体现了他语言艺术的另一重境界,那便是极淡而至醇的韵味。
它们如碧螺春,初品清雅,回味深厚;如丝竹调,声稀而意远;如水墨画,留白处皆是文章。作家在叙述爱与死亡、存在与消失时,表现出一种高度克制的美学态度。
他通过裁剪与省略,改变悲剧的呈现方式,从而赋予文本以“冰山”般的结构功能——可见者虽少,而支撑它的,是更深广的沉默与悲怆。正因如此,这些作品往往令读者掩卷长叹,潸然泪下,仿佛经历一场心灵的洗礼。
上海评论家诸水敖曾指出,吴光辉散文的重要特色,在于其“千变万化的创作手法”。他的每一篇作品,几乎都是一次新的艺术尝试,一种风格学的探索。
《向一棵树致敬》情致深婉,一唱三叹,以细腻温润之笔书写生命的庄严;《等待风起的日子》则在蓬勃与深秀中,透出幽绝凄美之趣;《向生命借贷》疏淡而感伤,仿佛光影摇曳间的一声叹息;《寻觅九百年》瑰丽深沉,语言缜密如锦缎;《不是残叶飞舞》则追求如丝绸般清逸典丽的诗学效果。
在《飞落的棉絮随着狂风飘散》中,他运用了类似六朝歌赋与南宋长调的语言风格,典雅绮丽,意象纷至,以渲染历史叙事中的悲情;《嫦娥走我也走》更是一幅关山迢递、鸿影缥缈的写意长卷,将荒寒、漂泊与离愁熔铸为一体,寥寥数页之间,人生况味呼啸而来,显示出惊人的情感承载力。
他笔下的《一座湘西古镇的宿命》《大宋遗梦》等篇,则更像是对逝去文明的深情抚摸。文字表面寒冷肃穆,内里却涌动着叹惋与追问。吴光辉以纵横捭阖的笔力,在沧桑巨变之间勾勒出一幅幅文明命运的肖像,冷峻中光芒夺目,显示出非凡的气势与格局。
真正令吴光辉沉醉与执着书写的,是苦难中的抗争、负重中的拼搏、废弃与新生交织而成的悲剧美。他始终凝视大众的生存境遇,将民族情感、民间记忆与民俗风情,转化为创作中的重要元素,从而形成其独具魅力的“悲情艺术风格”。
正如评论家何镇邦所说,吴光辉以“废黄河历史民族风情”为题材的散文,已赢得令人瞩目的成绩”。他始终秉持区域特色的创作理念,致力于构建一种以废黄河文化为载体的散文范式。
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他的文字中始终流淌着一种“悲壮美”,这既是其最重要的审美特征,也是其艺术价值的核心所在。
在吴光辉的散文世界中,我们还能读到丰富的幻想、巧妙的构思、朴素的幽默,以及对生命尊严的坚守、对爱的执着、对幸福的求索、对灵魂的永恒叩问等等,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一种深沉之美。
他以同情、正义、忧患与苦难为墨,在创作中播种散发着花香的阳光,践行着一个传统文人的文化担当,即忠厚、善良、道义。
吴光辉的散文之所以能产生如此撼人的力量,在于他不仅仅是在记录,更是在“考古”。他以文字为工具,一层层剖开历史的沉积,揭示出个体与民族命运之间错综复杂的连结。
在《七十七盏河灯》中,“灯”既是一个实在的物象,更是一种深刻的隐喻。它代表着记忆的光亮,在时代的黑夜中依次点燃,照亮那些被遗忘的角落、被沉默的面孔、被湮没的往事。每一盏灯,都是一个故事的开始,也是一段历史的回响。
他所书写的废黄河沿岸,不仅是地理的空间,更是时间的场域、文化的现场。在这里,自然与人文交织,过去与当下对话。吴光辉像一个现代的招魂者,用文字举行着一场又一场安魂仪式。他召唤的不仅是逝去的亲人,更是一整个民族散落的魂灵。
正如他在《大雪是喊魂的季节》中所做的那样,招魂既是一种风俗,也是一种抵抗——抵抗遗忘,抵抗断裂,抵抗历史宏大叙事对个体生命的吞噬。
而他的语言,恰恰是他思想的完美容器。他深谙中国古典美学中“以少胜多、以淡写浓”的奥秘。在他的散文中,我们几乎看不到喧哗的修辞和泛滥的抒情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严的节制和沉稳的叙述。
哪怕是在处理最悲痛的主题,他的笔调也始终保持着一份冷静,甚至冷峻。这并不是冷漠,而是一种更高级的抒情。他相信文字本身的力量,相信沉默比嘶喊更有穿透性,相信留白比填满更具想象空间。
因此,读吴光辉的散文,我们往往不是在情绪宣泄中获得快感,而是在沉思与回味中完成一场心灵的净化。他的悲悯,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,而是源于理解与共情的大爱;他的忧患,不是虚无的悲观,而是源自责任与担当的觉醒。
在当代散文的谱系中,吴光辉以其坚定的文化立场、鲜明的审美风格和深邃的思想追求,开辟了一条独特的路径。他的写作,是对民族记忆的修复,也是对散文边界的拓展。他让我们看到,散文不仅可以书写自我、表达性情,更可以承担起一个更重大的使命:为一个民族立传,为一段历史点灯。
《七十七盏河灯》因此不再仅仅是一本书。它是一条河流,源自历史深处,流淌着民族的记忆与眼泪;它也是一片大地,承载苦难,却也孕育新生与希望。吴光辉以笔为灯,不仅照亮了一条废黄河、一段沧桑史,更照见了我们这个民族坚韧而深情的魂。(谢庆利 申海芹)
责任编辑:倪洪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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