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的舞步

文/刘环菲

很小的时候，我常常走进一个梦境，在梦中，我是一个舞者，在蓝天白云间，舒展自己美丽的身姿，在苍山大海间，享受着自己儿时的欢愉。

当时，我不知道那个梦境意味着什么，直到有一天，我觉得我是那么热爱舞蹈，恍惚间，终于想起那个遥远的梦……

今天，我已身为人师，我记得那个梦，也知道好多孩子都有类似的梦。

我常常会对我的学生们说，热爱舞蹈吧，练好基本功吧，将来就算身上披个麻袋片子，舞蹈也会让你很美，否则即使穿上金丝银缎也是枉然;比如读书可以让人修内在之美，而舞蹈则会让你的外在愈加妩媚。

初上师范时，出于天然的情趣，我加入了学校的舞蹈队。当时我已经15岁，由于小学阶段没有具体经过专业训练，软开度极其不好，难度已经可想而知。而我又急切地想把腿和腰压软，这就预示着我必须比别人多付出汗水和辛劳。所以，我的舞蹈时光开始的时候，并不是载歌载舞，而是每天不停地压腿、踢腿、下叉，每天不断地自我加码、加压、加油……这种过度的训练，我一时半会儿很难适应，乃至于在上文化课时出窘。同学们向老师问好后纷纷坐下时，我的腿却疼到无法弯曲，便木桩般僵立着。多少次，在老师诧异的目光中，我默默忍着剧痛，才一点点歪坐到凳子上。

没学舞蹈之前，我虽然纤瘦，长得好看，但我的肩是扣的，站立时两腿是不能完全并拢的，小腿之间会有一个大大的缝，像是为了穿越而被掰弯了的铁栅栏，尤其夏天穿裙子时更是显得难看。

幸运的是，我遇到好老师，在她的指导下，我每天坚持压肩，做两腿并拢训练。走路、站立、坐着，甚至躺着都要挺胸、抬头、收腹、提臀……我时刻提醒自己有意识地将这些体态融入到日常生活中，以便形成肢体记忆。

那会儿，我的舞蹈老师是我的偶像。她不仅长得好看，个子高挑，身材极佳，更是会穿衣打扮，走到大街上会赚来足足的回头率。我喜欢看她跳舞，每到那时，我们都会被她曼妙婀娜的舞姿所深深吸引，都会认真地随她起舞。我们都感觉到，舞动起来时竟然有如飞翔的仙女，开心，自由。

我一有空余时间就会跳舞，一个动作有时要练上百遍，对着镜子不停调整自己的姿态，包括面部表情。姐姐看到此景总会斜着眼睛嫌弃地大喊：“别照了，镜子都让你照碎了，天天没完没了地照真是自恋死了。”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，骄傲地回怼道：“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呢?”

时光流走，我依然记得老师告诉我们的话，她说，要想学好舞蹈，第一，要能吃得了苦。第二，要经得住老师的训斥。第三，要经常照镜子。老师对我们基本功训练是非常苛刻的，无论撕腰，还是开胯，都毫不留情。有时，她会让我平躺在地面上，叫一名同学用双手压着我的其中一条腿，防止离开地面，她则把我的另一条腿抬起，慢慢压至头顶，最终使脚贴在脸上或者脸旁的地面。这些，对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，真的是犹如受刑一般。每次，老师给我们撕腿、开胯、压腰时，我们不是喊就是哭，疼到极致时甚至去抓挠老师的手进行反抗……

但我知道，这是一个走向蜕变而无法绕开的经历，它或许泥泞，或许荆棘密布，它的前方则会是阳光，会是满足。

后来，我和伙伴们终于慢慢学会把疼痛当成一种享受，以至把它延伸生活中，从而增添战胜困难的勇气。

老师还会经常和我们说：“女孩子学习舞蹈就像读书一样重要，一个人不是脸蛋长得好看就是美，是从上到下整体性的协调，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独特气质。我们有很多同学不知道怎么美，经常通过夸张的穿戴方式来装扮自己，反会弄巧成拙。记住了：舞蹈就是你们最好的装饰品。”她的话，当时不管说多少遍，我也仅仅能领会一半儿。

若干年后，我知道了2000年的世界模特大赛的一个花絮，“丑女”吕燕因获得亚军而震惊中外，还引来了国人很多争议。他们认为吕燕长得这么丑，怎么会获得世界亚军，是不是西方的审美有问题。此刻，我终于完全领悟了老师当初的话。吕燕的美就是如老师所言，她有着整体性的由内而外的质感美，更有着个性化的脸蛋儿、黄金比例的身材以及自信的气场。

时光荏苒，我也为师二十余载，每在上课时，看到孩子们那么辛苦地练习基本功，也着实心疼，但联想到我早年间的过往，深知它是蝴蝶蜕变的过程，是必须经过炼狱般的疼痛。所以，除了打气还是打气。就这样，终于看到一个又一个孩子在我手里如雕塑作品般，从朴拙到玲珑。是啊，把她们的扣肩、腿不直、脚内八字等系列身姿诸多问题一一加以矫正，使他们在横叉时如一根笔直的尺子，下腰时如对折的纸笺，技巧时如武功高强的士兵，舞蹈时如灵动翩跹的精灵，不仅让我喜不自禁，更让我怀念起那些和我老师相处的遥远时光。

我知道，很多孩子学习舞蹈不想练基本功，更多的原因是出自父母的溺爱。但是，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成功，只有基本功训练才会让一个舞者更像一个舞者，才会更快速地让一个女孩子的体态向着舞者的方向发展。舞蹈基本功宛若盖楼要打地基一样，只有地基打好才能让形态各异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。良好的体态，挺拔的身姿是通过反复的基本功训练而来，在芭蕾要求的开、绷、直的长期训练中，将美潜移默化地浸入到舞者身体每一个细胞，周而反复，形成记忆，她们便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公主般的高贵和优雅。

舞者凡事要求完美，现在的我更能深切地理解当时老师所言，女孩子学舞蹈就像读书一样重要，在拥有了丰富的内在的同时更要修外在，互为表里，方能相得益彰。

舞蹈家杨丽萍曾在采访中这样说：“有些人的生命是为了传宗接代，有些是享受，有些是体验，有些是旁观……”而我经常会茫然，会陷入沉思，作为一名普通的舞者，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，而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价值又是什么?我一次又一次地追寻答案，直到某天课间休息，猛然间看到一个孩子用虔诚和崇拜的眼神痴痴地望着我时，在目光对视的一刹那，我蓦然明白了我人生的意义：那就是在曼妙的时光长河里，用心跳动好美丽的人生舞步，并用爱将它久久传递。

责任编辑：倪洪亮